3号审讯室。
“那个本子……上面记录的是柳被她妈，哦不对，她母亲，打的日期。她母亲每打她一次，就记录一次。”于婕的声音很小，但在这个没人敢喘大气的审讯室里，却也听的清清楚楚。
“我和柳是初中同学，初二那个时候，正是柳她母亲打她最严重的一年，我家庭和睦，父母恩爱，所以那个时候柳一度很羡慕我。”于婕声带明显绷紧，像根根琴弦在诉说着凄怆的悲剧故事。
老张敲敲桌面。“不想说说这次你帮她离家出走的过程吗？”
“警官，我从哪儿说起？”
“就从你身上穿的这件红卫衣说起。”
于婕垂首盯着自己的红卫衣很久，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线头。“那天，柳给我发消息，说她母亲又打她了。”“我立马打了电话过去，这么多年了，她这么大了，都二十多岁了，怎么还可以随便打她？所以，我一气之下……”
老张没有催促，他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，在等于婕组织好语言。
“一气之下，我就说，干脆你逃吧，逃得远远的。”于婕的腹部鼓了又瘪下去，是她吸气又呼气的一个轮回。“她当时在电话里哭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，她说她母亲刚打完她，不过为了一件小事，用那种塑料的衣架，伸手就抽她。她说她再也受不了了，一秒都待不下去一分钟都忍不了了。好，那今晚就走！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。”
另一侧安置室。
“那天小婕很生气，我就说，我干脆离家出走好了。再也不要回来。”从外面照进几束阳光，太阳花一样投射在杨柳略带歉意的颊。“给你们添麻烦了，时警官。”
“于是当天晚上，我约小婕见面，我同她说，要搞一场失踪。”
时堪和小田几乎是同时长吸一口气。动作倒像是喝酸奶时猛吸细管。
“我和小婕先是去了百盛会商买了件外套，为了避免引起警方怀疑，是我先离开的。”杨柳舔了舔干涸的嘴唇，“其实，当时分开之后，虽然差了几分钟，但我和小婕的确是走的一前一后。我刻意钻的监控死角。”
小田伸手探探杨柳面前那个纸杯，温水已经冷掉了，她自觉的起身重新为杨柳接好一杯。
杨柳双手捧着那个被小田重新注满温水的纸杯，“小婕把红卫衣交给我，白卫衣被小婕带走了。”
时堪趁热打铁：“当天夜里，你有没有去过风琴酒吧？”
“我去过。”杨柳毫不迟疑。“只是我没想到，会把那个吊坠掉在了酒吧后巷。”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脖颈。
小田低头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，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。这一幕异常和谐。
时堪微歪头，引导道：“你接着说。”
“小婕的身份证号我是记得的，到了金月湾我谎称忘记带证件，说了身份证号就顺利办了入住。”
“于婕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是要告诉你什么？”
杨柳握着纸杯的手指骤然收紧，指关节微微泛白。她垂下眼帘，盯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，沉默了几秒钟。“还不是为了告诉我，你们知道了我前一晚去过酒吧并且就在酒吧蹲点，她告诫我，让我别再去了。会被你们逮。”
杨柳不敢抬头的表现让时堪犯了老本行的职业病，他打量杨柳一会儿。“不对，杨柳，你不敢看我，就证明你说的还不是实话。”
“我……”杨柳吞咽的动作更印证她此刻紧张的心情，时堪对比胸有成竹。
3号审讯室内好一片沉默，没人发声，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几分钟。
“我那天晚上去见柳，就是告诉她别再去酒吧了，你们的人还蹲在那里。”
老张侧着身子，只转过脑袋来看于婕，“如果只是这样，你电话里说一句就行了，亲自过去不是更会暴露行踪吗？”
“我得过去拿前一天晚上给柳的红卫衣，你们当时已经怀疑我了不是吗？”于婕显得比杨柳冷静的多。
“于婕，我希望你和我们说实话，杨柳并未实际出事情。你的行为也不构成助纣为虐，只要你说的是真的，一切都好说。”陈队坐在较远的椅子上听了有好一会儿了，才插上一句嘴。
“陈警官，我说的都是实话。”
“你说的都是真话，但是还有的话你没说全吧。”陈队那双滴溜滴溜的眼睛闪烁着，让于婕还以为他有火眼金睛呢。
“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就是我去见柳的那天晚上，回家之后我父母针对这件事对我仔细盘问了一遍。”
作为老刑警的老张雷达马上就作响，“所以，你父母知道这是一场你和杨柳自导自演的离家出走？”
于婕第一次惧生生，“是，但这件事和我父母没有大关系的，都是我给柳出的馊主意。”“柳她上初中的时候，她妈除了打她就是到处找男人寻求爱的安慰，也不怎么管她，柳常去我家里吃饭和我一起写作业的。”
于婕又赶紧解释，“我父母一直挺喜欢柳的，这么多年我觉得我父母拿柳当自己女儿看的。所以被发现后我才没瞒着他们的。”
在外面偷听了半天的时堪这才堂而皇之的推门进来。他的身上终于带着轻松。“你和杨柳还真是好朋友，临到最后还为彼此说话。”
“杨柳那边对离家出走是她自己的想法供认不讳。你又说是你给杨柳出的主意，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你们两个小姑娘。”说话间，时堪拉开了审讯室的门。
杨柳就站在那里，恍若隔世。她奔向于婕时，骄阳正好。被大楼遮住的一整轮太阳转个身就映明了整个审讯室，泼洒在杨柳和于婕身上形成大光圈，小光圈，照的她们身上波光粼粼。
是此刻的旭日，更是十几年前的阳晖。
陈队，老张，时堪三人看着杨柳和于婕抱作一团，欣慰仅仅是转瞬即逝，更为沉重地向休息室走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