咖啡馆的落地窗外,雨淅淅沥沥地下着。小满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,奶泡在她的搅动下渐渐消散,露出深褐色的咖啡液,像她此刻复杂的心情。
“对不起。”萧丞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愧疚,“当年我转学,没来得及跟你说再见。”
小满抬起头,望着他。十年不见,他变了很多:个子高了,肩膀宽了,脸上的婴儿肥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成熟男人的硬朗棱角。但那双眼睛没变,依旧亮得像盛满了星光。
“为什么突然转学?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,积压了十年的疑问,终于在此刻问出了口。
萧丞的眼神暗了暗:“我爸……他生意失败,欠了很多钱,我们只能偷偷离开松柏村,去外地躲债。”
小满愣住了。她一直以为萧丞是嫌弃松柏村贫瘠才离开的,却从未想过他曾经历这般窘迫。她想起当年萧丞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,想起他午饭时常啃干馒头,想起他说长大要当医生,治好妈妈的哮喘……原来,他一直活在她不曾知晓的苦难里。
“那……你妈妈的病……”
“好了。”萧丞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释然,“我考上大学后,带她去BJ治的,现在好多了。”
小满也笑了,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她为他高兴,也为自己庆幸——原来,她惦记了十年的少年,并没有变成她讨厌的模样。
“蓝玥……”萧丞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了口,“他是个好人。”
小满的脸瞬间红了。她想起蓝玥为了她扛水管,想起他为了她跟家里决裂,想起他为了她放弃县医院的编制……心里像被暖流包裹着,暖暖的,甜甜的。
“我知道。”她低下头,嘴角却忍不住上扬,“他是最好的人。”
萧丞看着她脸上漾起的幸福,心里泛起一丝苦涩,却也松了口气。他一直以为自己还喜欢着小满,直到看见她提起蓝玥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,才明白年少时的悸动,早已沉淀为纯粹的友情。
“我帮你解释。”萧丞说,“蓝玥……他可能误会了。”
小满摇摇头:“不用了,我自己跟他说。”她想了想,从包里掏出一个旧旧的铁盒子,递给萧丞,“这个,还给你。”
铁盒子里,装着一颗用红绳系着的玻璃弹珠,一张泛黄的照片,还有一张写着“长大后我要当医生”的纸条。那是十年前,萧丞转学后,她在他座位底下捡到的。
萧丞打开盒子,看着里面的东西,眼睛瞬间红了。他以为这些物件早就遗失了,却没想到被小满珍藏了这么多年。
“谢谢你,小满。”他把铁盒子还给她,“这个,你留着吧。就当……是我们友谊的见证。”
小满点点头,小心翼翼地把铁盒子放回包里。
雨停了,天边挂着一道彩虹。小满走出咖啡馆,看见蓝玥站在不远处的公交站牌下,手里握着一把伞,正焦急地往这边张望。
她笑着跑过去,扑进他怀里:“蓝玥,对不起,让你担心了。”
蓝玥紧紧抱住她,仿佛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:“以后不许再乱跑了,听见没?”
“嗯。”小满在他怀里点点头,抬起头,望着他的眼睛,认真地说,“蓝玥,我喜欢你,不是因为你是大学生,也不是因为你是医生,就是因为你是蓝玥。是那个小时候给我摘野枣、被刺划伤手的蓝玥,是那个为了我跟家里决裂、牵着我跑了三个山头的蓝玥,是那个在建材市场扛水管、累得直不起腰却还对我笑的蓝玥。”
蓝玥的眼睛瞬间红了。他低下头,吻住她的嘴唇。这个吻,带着咖啡的微苦、牛奶的香甜,还有雨后青草的清新,像他们携手走过的这一路——苦过,累过,却从未放弃过。
萧丞站在咖啡馆的落地窗前,看着公交站牌下紧紧相拥的两人,嘴角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。他拿起手机,拨通了李微的电话:“喂,李微,我是萧丞。有些事,我想跟你谈谈……”
一个月后,蓝玥收到了县医院的录取通知书。李微的爸爸给他打了电话,语气满是歉意:“蓝玥,对不起,之前是我不对。你要是还愿意回来,县医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。”
蓝玥拒绝了。他留在了 A市第一人民医院,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,但他相信,只要努力,总有一天能穿上属于自己的白大褂。
小满也找到了新的工作,在一家服装店当店员。老板很喜欢她,说她眼光好、会搭配,还答应等她攒够钱,就跟她合伙开分店。
那天晚上,蓝玥和小满坐在铁皮屋的屋顶上,望着天上的星星。小满靠在蓝玥的肩膀上,手里拿着一个新的工牌,上面印着“李小满服装店店长”。
“蓝玥,你看,那颗星星好亮。”
“嗯,像你的眼睛。”
“讨厌……”小满轻轻捶了他一下,脸上却笑开了花,像个孩子。
蓝玥握住她的手,放在唇边轻轻一吻:“小满,我们结婚吧。”
小满的眼睛瞬间亮了,像盛满了星光:“好啊。”
没有钻戒,没有婚纱,没有宾客。只有两个相爱的人,在满天繁星下,交换了一个简单的吻。
但他们知道,这就够了。因为最好的爱情,从不是花前月下的誓言,而是柴米油盐的陪伴;不是轰轰烈烈的浪漫,而是平平淡淡的幸福。
就像松柏村的映山红,年复一年,开得那么艳,那么热烈,却从未改变过扎根泥土的初心。
第十九章新生
城中村的铁皮房在秋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像一首即将落幕的悲歌。蓝玥蹲在地上打包行李,衬衫后背的破洞露出结痂的伤口——那是扛水管时被铁架划破的。小满蹲在他对面,把叠好的碎花裙放进纸箱,裙摆上的墨渍已经洗不掉了,那是服装厂老板泼她的咖啡,只因为她“熨坏了进口面料”。
“真的要走吗?”小满摸着墙壁上的刻痕,那是他们用铅笔记录的身高线,从 158cm到 165cm,每一道划痕都浸着汗水与时光的印记。
“嗯。”蓝玥把最后一本医学书塞进纸箱,书角已经磨圆,扉页上“救死扶伤”四个字被雨水泡得有些模糊,却依旧透着坚定。萧丞帮他们在医院附近租了间一居室,月租八百,押一付三几乎掏空了他们所有积蓄,但至少有暖气,冬天不用再抱着暖水袋瑟瑟发抖。
搬家那天,萧丞开着他的二手捷达来帮忙。后备箱塞满了他们的家当:蓝玥的听诊器,小满的缝纫机,还有那个装着玻璃弹珠的铁盒子。车刚开到小区门口,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蓝玥的母亲拎着保温桶站在银杏树下,白发在秋风中飘得像团枯草。
“妈?”蓝玥的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。
蓝母的手抖了一下,保温桶“哐当”掉在地上,排骨汤洒了一地,胡萝卜和玉米滚到小满脚边。“我……我来给你送点汤。”她避开蓝玥的目光,看向小满时眼神复杂,“萧医生说你在这儿……”
蓝玥想起三天前在咖啡馆的场景,心里某个冰封的角落突然开始融化。他捡起保温桶,发现桶底贴着张纸条,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:“儿子,爸错了。”
小满悄悄碰了碰他的胳膊,递了个鼓励的眼神。蓝玥深吸一口气,拉起母亲的手:“上楼坐吧,外面冷。”
一居室的阳光很好,小满新买的向日葵在窗台上开得正艳。蓝母坐在沙发上,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,看着墙上蓝玥和小满的合影——照片是在萧丞的诊所拍的,两人穿着白大褂,笑得像刚偷吃了蜜的孩子。
“你爸……下周手术。”蓝母突然开口,声音嘶哑,“萧医生说成功率很高。”
“钱够吗?”蓝玥的心揪紧了。
蓝母从布袋里掏出个手绢包,层层打开,露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:“我把家里的牛卖了,又跟亲戚借了点……”
蓝玥的眼眶突然红了。那是头老黄牛,小时候他总骑在牛背上看书,牛尾巴甩在脸上痒痒的,是他童年里温暖的记忆。
“妈,钱我们来想办法。”小满把存折放在茶几上,上面的数字是她和蓝玥攒了半年的积蓄,“本来想用来开服装店,现在先给伯父治病。”
蓝母的眼泪“啪嗒”掉在存折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:“傻孩子,你们……”
“我们是一家人啊。”小满握住她的手,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粗糙的皮肤,“蓝玥的爸妈,就是我的爸妈。”
那天下午,蓝玥送母亲去车站。候车室里,母亲突然从布袋里掏出个红布包,塞到蓝玥手里:“这是你外婆传下来的,本来想给你娶媳妇用……现在看来,给小满正合适。”
红布包里是对银镯子,内侧刻着“长命百岁”四个字,边缘磨得发亮。蓝玥想起小时候,母亲总戴着这对镯子给他讲故事,说等他长大了,要送给“像向日葵一样温暖的姑娘”。
“妈,对不起。”蓝玥突然抱住母亲,她的背比记忆中佝偻了许多,像株被风雪压弯的松柏。
“傻孩子,该说对不起的是我。”母亲拍着他的背,声音哽咽,“以前是妈糊涂,总想着让你攀高枝,忘了最珍贵的是人心。”
火车开走时,蓝玥站在月台上,看着母亲在车窗里挥手,银镯子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。小满从身后抱住他,下巴抵在他背上:“我们会好起来的,对不对?”
“嗯。”蓝玥转过身,把银镯子戴在她手腕上,“等爸病好了,我们就回家结婚。”
小满的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,她踮起脚尖,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带着排骨汤香味的吻。
服装店的生意越来越好。小满设计的碎花裙在网上火了,很多顾客专门从外地赶来,说要“买李小满亲手做的裙子”。老板给她涨了工资,还说要和她合伙开分店,店名就叫“小满的向日葵”。
蓝玥也越来越忙。他跟着萧丞做了几台复杂的种植手术,技术突飞猛进。有次给个小女孩拔牙,小女孩哭着说“医生哥哥的手好温柔”,蓝玥想起小时候小满拔牙时也是这样哭,心里暖暖的。
平安夜那天,蓝玥下班回来,发现小满不在家。桌上留着张纸条:“去见个重要的人,等我回来。”
他的心猛地一沉,抓起外套就往外跑。雪下得很大,踩在地上咯吱作响,像踩碎了一地的星星。
他在市中心广场的圣诞树前找到了小满。她穿着那件蓝玥送的羽绒服,手里捧着个礼盒,站在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女人面前——是李微。
李微的眼睛红得像兔子,铂金包上沾着雪,显然等了很久。“这是……给你的。”她把一个丝绒盒子塞到小满手里,“蓝玥最喜欢的钢笔,当年他大学毕业时我送他的,现在……还给你们。”
小满打开盒子,里面是支银色的钢笔,笔帽上刻着“蓝玥”两个字。她想起蓝玥总用铅笔写字,说钢笔太贵舍不得用,原来他一直珍藏着。
“谢谢你,李微。”小满把礼盒递给她,里面是件碎花裙,“我自己做的,你穿一定好看。”
李微接过裙子,眼泪突然掉了下来:“我以前……是不是很讨厌?”
小满摇摇头,笑了:“你只是太喜欢一个人了。”
李微破涕为笑,擦掉眼泪:“我要走了,去国外读研。”
“什么时候走?”
“明天。”李微看着远处的圣诞树,雪花落在她睫毛上,像撒了把碎钻,“替我跟蓝玥说声再见。”
蓝玥站在路灯下,看着李微转身离去的背影,突然想起大学时她给他送的热牛奶,想起她在医院走廊里偷偷抹眼泪的样子,心里某个角落突然软了。
“李微!”他跑过去,把那支钢笔塞回她手里,“祝你前程似锦。”
李微愣住了,随即笑了,笑得像个孩子:“蓝玥,你一定要幸福啊。”
雪花越下越大,落在三个人的头发上,像撒了把糖霜。
回到家时,小满正在厨房煮饺子。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,热气模糊了玻璃窗。蓝玥从身后抱住她,下巴抵在她发顶:“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“想给你个惊喜嘛。”小满转过身,手里拿着个红丝绒盒子,“圣诞快乐,蓝医生。”
盒子里是枚银戒指,内侧刻着“满”字,是用母亲给的银镯子改的。蓝玥的眼睛突然红了,他单膝跪地,把戒指套在她无名指上:“小满,嫁给我吧。”
小满的眼泪“啪嗒”掉在他手背上,烫得他心头发颤:“我愿意。”
窗外的雪还在下,圣诞树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,在地上映出温暖的光晕。锅里的饺子浮了起来,像一颗颗饱满的元宝。
蓝玥想起松柏村的老槐树,想起铁皮房的暴雨,想起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,突然觉得所有的苦难,都是为了遇见此刻的幸福。
就像向日葵,总要经历风雨,才能朝着阳光,开出最灿烂的花。